一根小号

【飞波】边城浪子(8)

这一章应该叫直到我膝盖中了一刀(。



八.

“人已经来了。”谭小飞说,电光火石间二人交手数次,此刻他长刀横在对方胸前,那人手里的金刚杵钉在他胸口:“我现在出手,能在被捅穿的同时割断你脖子。放他走。”

  那人轻笑一声,“有胆识。”,眼神示意让押着弹球儿的马贼退后数尺。弹球儿拍着衣摆站起,还要向前,给谭小飞喝了一声:“快走!”

  弹球儿身上没有兵刃,此刻眼看双方架势,后面马贼堵着出口,前面谭小飞和首领对峙:“谭小飞,别慌,我不会丢——”

  “走!”他暴喝一声,一只手持刀,另一只手将腰间短匕丢给他:“这是我同这伙人的恩怨,我自己了结。回去找到张晓波,拦着他,别让他来送死。”  

  弹球儿一愣,抄住匕首,片刻领会他意思,咬牙道:“谭小飞,别死了,我回去喊晓波哥来救你!”说完头也不回跃出侧墙,外头一声马嘶,随即蹄声便远了。

  马贼忌惮谭小飞架在首领脖子上的刀,不敢阻拦;那首领倒是不慌不忙,待人出去了,悠然道:“你可知我为何不拦他?”

  谭小飞冷声道: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现在有仇报仇,我跑不了了,你别去找他们麻烦。”

  对面忽然撤了金锥,向后疾退跃起、直直冲向房顶,一只手鹰爪般抓向隐在后面的张晓波;他之前给谭小飞撞了麻穴,力气还没完全恢复,这一下突袭又来得突然,挡不住这雷霆一击,给那只手捏住了脖子。

  这一下兔起鹘落,待谭小飞要救已经来不及了,眼睁睁看着张晓波便被他制在身前,落回自己面前:“这弩箭出手的劲道刁钻得很,跟你大开大阖的招式根本不是同一人所为——拿得住他,自然是不需要刚刚那个小兄弟了。”

  他同边上几个马贼说:“捆住他。”手指陷入张晓波咽喉。

  谭小飞刀锋对着他,只需身形一晃便能削断他手指——但在此之前,他必定能捏断手里头那截又白又细的脖子。

  他一言不发,把刀收回鞘中,不理张晓波呜咽反对,背手让后面马贼把自己绑住。等绳结紧了,方才开口:“杀我便是,莫要伤他。”

  那人稍稍松了手指,张晓波便咳嗽起来,一边咳一边哑着嗓子喊:“谭小飞,你脑袋给驴踢过,真他妈的蠢死了!”

  首领给他逗笑了。“这位老板真有意思。”叹口气,“要不是你杀了我五个护法,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,现下却只能要你命了。”

  “他们是我杀的,莫要乱冤枉人——”谭小飞变了脸色,挣扎起来;然而身上给半臂粗的麻绳捆得牢实,莫说挣脱,动弹都难。

  张晓波冷哼,“要你抢着给我背黑锅?他能看出弩箭劲道,自是看得出尸身上的刀痕是我的功夫。”

  “张晓波!”

  “有趣得很。”那人笑出声,面上一派春风般的平和喜悦:“老板如此有担当,手底下这位小兄弟重情重义,年纪轻轻能同我拼个死活,悟性高的很啊——要不将功折过,入我麾下,我便不计较你骗我了。”

  “成。”张晓波倒是从善如流:“一会儿杀我之前,提醒我把卖身契掏给你。”

  “我嬲你妈妈的别,你就这么想死——”谭小飞破口大骂,给边上马贼狠狠抽了下脸,嘴里塞上布巾,拉到一边跪着;张晓波给那人揪着脖子拎到佛像前头:“谢谢你慷慨解囊,把这等人才匀给我,就是看他脾性太大,不好管束。”

  “这才显示他忠心不二,这样的人跟了你,必定视你如神。”张晓波苦口婆心,倒像是真的做起了生意:“你看他功夫那么好,还这么护主,我买来花了好多代价,现在不收钱匀给你,你要好好待他。”

  那人打量他一会儿,出手点了他麻穴:“老板生死关头还有此胆识,是条汉子。”他语带敬佩,双手合十:“原本按我族报仇方式,是要将你活埋到地下,永世不得超生;现下我心里对你有敬,愿对你施与至高祭献之礼,死后灵魂超度西天,免去俗人轮回之苦。”

  “什么礼?”

  他神色郑重:“我等献祭大威德金刚用,放血入地,肉身献天鸟,头骨做嘎巴拉碗,腿骨做笛,皮做衣裙——以往祭祀我都只取心器,你是我对手中头个得此殊荣之人。”

  饶是张晓波天不怕地不怕,听完都青了脸色:“人不送了,你还是埋了我吧。”

  谭小飞更是听得眼前发黑,心焦如焚,奈何给捆了全身、塞了嘴巴,连呼喊也是不能;却见张晓波说话之余,眼睛瞟过来,在他腰带上转悠一圈,眨了眨眼,继续苦口劝说道:“吐蕃人都这般恩将仇报,狼心狗肺的么?能不能讲点道理?”

  他给那眼神看得一愣,面上还是焦急样子,绑在后头的手已悄悄摸索起来。

  “就是讲道理才这般对你——老板虽然侠义,身上没什么佛性悟性,这是蒙昧众生积累福德的大恩慈。”那人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意思,自顾自将当做兵刃使的金刚杵供在祭坛前,双手合十,叩首下拜;后面一帮马贼面色肃穆,跟着齐刷刷扣首三回。谭小飞趁此机会侧身摸索腰带内侧,手指一凉,触到铁器表面,是他随身带着削木头的那把。

  他欲要用力割裂绳索,又给张晓波瞪了一眼,口型变换,无声冲他说了个等字。见他神色笃定,知他心里已有了计较,谭小飞不得已压下心中焦焚,将刀隐在手中无声研磨绳索。

  那人站起身来,让两个马贼架起张晓波软倒的身子,郑重捧起杵身,拉过他左边手腕,拿钝刃在上头轻轻一抹——气力灌入,皮肤如被细线切开,现出条红痕,血珠从缝里渗出来,淅沥漏进明妃塑像手中的嘎巴拉碗里。

  谭小飞挣扎得更厉害了,从喉头发出低沉吼声,碍于张晓波扫过来警示眼神,不能强制破开绳索;况且那人手中兵刃身离张晓波寸余,现下破绳时间太长,抢不得这份先机。

  绳索渐渐磨细,那头血也流得缓了。马贼头子拿起碗,拿血在他面前泼出梵文咒语;又举起钢锥,在他左腿上割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深痕,瞬间血流如柱,染红脚边一片土地。

  后头的大群马贼合掌喃喃念出几句梵文,随即静默凝视血浆缓缓渗入沙土。不知这一刀是否伤了筋骨,他无力挣扎两下,正要向一边软倒,给边上的一个马贼架了下,勉强拿另一条腿站稳身子。

  马贼头子合掌默念了几句经文,就在此时,张晓波忽然仰头大笑起来,笑声回荡在空落落的院落里,和着风声,显出几分可怖。

  “你笑什么?”

  “我在笑,”他看着面前首领肃穆神情,声音变得寒冷:“你自诩世间金刚,其实只是面目丑恶可憎的阿修罗——非神非人非鬼,是个靠恶名横行的怪物,不足为惧。”

  “阿弥陀佛。”首领念了句中原佛号,眼中总算有了些许情绪涌动:“你懂个屁。”

  又说:“祭祀已经起始便不能停,你以诳语激我,求个快死,也是枉然。”举杵在他腿上割下第三个口子;这一下很快,却失去凝神静气的警备,张晓波顺势倒地,大喝一声:“谭小飞!”

  原来此前被点穴后的疲软都是虚招,倒下同时,他疾如闪电地抽出腰间短刀挡住对面攻势,叮叮几声兵刃相撞之间,谭小飞已经挣开绳索——见后面马贼也有涌上之势,摸出腰间那些削了一半的木片,灌注内力,如天女散花般掷出。前头几个武功不好的,当场给碎木刺入皮肉;就连那首领也不得不分身往后避让,挥杵要挡,谭小飞不给他喘息机会,朝他双目尽浑身力道掷出小刀。

  飞刀杀人原是刺客所长,这一刀气势速度俱如闪电惊雷,原本是不可挡的杀招。

  偏偏那人太快,一瞬回手,凝神挡住,飞刀和杵身相撞,发出响亮的金铁撞击之音——响不过对面痛呼。

  就此一瞬,张晓波在地上挥出手中短刀,钉入他的膝盖。

  “再快的刀也是人使的,如果人动得慢了,那就伤不了人。”临走前,谭小飞同他说——原本是打算伺机以暗器伤他双腿,没曾想后头一系列变故,最后还是张晓波刺了这刀。

  这一刀直破腿筋,嵌入骨头缝隙,那人单腿受了重伤,杀气暴起,扭身疾刺向身后;谭小飞已捡回兵刃,上前单手硬挡了两招,虎口被震出鲜血;同时一手抄起人,借最后一刀力道向后疾退,翻过客栈院墙:“你伤的太重,先送你回城。”

  “回个屁!”张晓波挣扎起来,“好容易伤到他要害,此时不一举杀了,还留等他伤口好了再给他宰割不成?”

  “六十个人,之前杀了六个,伤了最快的腿,也还有五十三个围上来——不能拿你冒险。”谭小飞抢过一匹马,飞身而上就要向城内疾驰,给张晓波拉住握缰绳的手。

  “他受此重伤,这群亡命之徒必定追回城里,到时死伤难计。”他抽出另一把短匕,沉声道:“痛快点,杀进去,大不了马革裹尸,在这破落荒地里一起死了——你肯不肯?”

  谭小飞将人抱在怀里,片刻犹豫之际,马贼已成群涌出,纷纷要上马来追;就见前面马头调转,谭小飞一手搂着人,一手持刀,策马疾奔而来,手起刀落,切下前面刚爬上马背的两人头颅。

  这些亡命之徒却似全没有恐惧心,纷纷呼哨涌上,怒喝震天。谭小飞策马同他们相对冲出,却在交锋时忽然掠下,矮身擦过对面奔来几匹快马,专门挥刀去砍畜生前腿;奔跑之间马匹摔倒,上头的人因势向前飞出,正巧扑进张晓波横起来的刀身上。

  “狡猾的中原人!”有几个马贼操着不熟练的汉话怒吼,还没吼完,谭小飞就从马背后鬼魅般跃起,抹了他们脖子。

  一连杀了十几个马贼,对面总算显出怖心,策马稍稍离得远了;又结了个严防的阵型,三十几人黑压压挡在面前。

  二人举起兵刃同数十人凝神对峙。然而片刻后又是一阵狂风吹起,张晓波忽然身形微晃,差点从马上栽倒。谭小飞见状,飞身上马扶住他肩膀,只见他面色苍白,左腕垂落,大半条裤腿已被血浸湿。

  面前是不死不休的局面,两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
  对峙的寂静被客栈内传来的声音打破,首领被一名下属架着到了门口:“且慢——两位最想取的是我性命,那可要来打个赌?”

  “什么?”

  “你已杀了我十几个弟兄。我有把握让你们不能活着离开,但没把握保住他们性命。”他还是平和沉缓的音调,“没当场杀了你们,是我的过错,现下我要保他们的命。此地有决斗之习,上马相对,赌一刀,看谁能取对方的命。你赢了,杀我,放他们走。”

  张晓波笑出了声,他之前受伤,强行提着口气打了两场,此刻笑声牵动心肺,嘴角咳出血沫:“你能说出这样的漂亮话,那必定是有把握胜的——输了我俩都得死,不合算,不如死之前多杀两个,拖着他们下地狱,好过留在这里造孽。”

  他轻叹一声:“这位老板,你不明白,皈依人慈悲为怀,并非你所想的那种奸恶之徒。”又看向谭小飞,“你同我之前交过手,该知在此境遇下,这一刀胜负对半。”

  又说:“我不肯背负护不住弟兄苟活的罪名,想必你也不肯就此死在乱刀之下,不如倾尽全力赌一把。高手相争,死也死得快意些。”

  谭小飞思量片刻,低头看向怀里失血苍白的脸:“行,就一刀。我有条件,成或不成,你都放他回去。”

  “好。”

  “你脑袋有问题?”张晓波骂他,无奈现下境况不容他动作,否则定是不管不顾,杀过去再说:“你要是死了,他们会放我走?”

  “会。”谭小飞抬头和那人对视:“出家人不打逛语,这回我要信他。”又压低声音同他说:“他行为虽怪异凶狠,但的确遵循自身所言。不管怎样,若你有活的希望,我便要赌这一把。”

  “你真是脑子有病。”声音越来越轻,他气力渐渐流逝,只能倚在谭小飞怀里:“算了,你害惨我也不只这么一回——输了也别指望我听你的。跟你下去,至少不必怕张学军逮着我抽。”

  这话说得丧气,是慨然做好了同死的准备;听在谭小飞耳朵里,却觉心中一阵暖烫:此刻强敌环饲,得一句生死相许,恍惚是在少年旧梦中,快意恩仇,情深不寿。

  他豪气顿起,低头在怀里人唇边亲了一口,也不顾扇乎在脸上的巴掌,抽刀朗声道:“来罢!”

 

  刮风之后,渐渐下起鹅毛般的大雪。官道上两匹马遥遥而立,风雪之间,隐约看见对面影子。

  那边声音灌注内力,破风传来:“这便开始?你放下他罢,不贯注全神,你接不住这一刀。”

  谭小飞回道:“放下他,我心里挂念,必输无疑。”

  一声叹息,“可惜了。你这样的大才,若放下执着,说不定能窥得武学至高至静之界。”

  “你修炼到了?那又是如何境界?”

  “我若达到,也不会被他那一刀所伤。只看书中描述,人在至静之时,能进入一片无边际的光,智慧顿开,能感知世间万物动向——等你到了那层境界,再看现在执着,定然可笑之极。”顿了一顿,又是一声真心实意的长叹,“可惜了。”

  谭小飞一笑,“不可惜。”

  张晓波靠在他左肩,呼吸很轻,但在大风暴雪中,他还是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极细微的声响和气流。他左手揽住怀中人,右手伸直,握紧军刀,随即夹紧马肚,狂奔向前。

  前方也是全力奔来,快马破开大雪,两道影子极快又极慢般相接;刀身如电光雷霆,劈开天地昏暗。

  ——出刀一瞬,谭小飞眼前分明看到一片明亮金光。

  

  雪越来越大,顷刻间便铺满了整片大漠。马和人都停了下来,背对而立。

  片刻之后,另一边身形一晃,缓缓摔下马,激起地面一片雪沫翻腾。

  张晓波又笑起来,他伸手想去捂住谭小飞胳膊上慢慢渗出血丝的伤口,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垂下:“你这个傻子,知不知道什么叫兵不厌诈?”

  谭小飞还怔愣着,呼吸缓慢。他伤得很轻,心神仍旧浸在刚刚那倾世一击之中。

  那片金光是对方手里的刀。

  他的金刚杵里藏着暗刃,在击向自己的一瞬弹开,猝不及防刺向他心脏处原本要害——现在那里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;他心无旁骛,尽毕生所学终于险险挡住这刀,却伤了右手,失去杀敌机会。

  原本应是两败俱伤的缠斗场面,而此刻尸身倒地,仰面向上,眼睛空茫茫映着漫天飞雪;喉咙处插着一片极薄的金子,正是此前他留给二人的莲花金刚杵图腾。

  张晓波最后精力也在此一击中用尽了。他靠在谭小飞身上,呼吸越来越慢,还断续说着话:“你不仅傻,还是个骗子……真的死在这里,你以前说的那句话,还作不作数?是不是又打算食言了?”

  声音越来越低,终于淡出在狂风呼啸间。

  谭小飞猝然惊醒,抱紧怀中人,策马转头,疾奔向城门方向。






 

【本文由于时间地域等因素,故事背景中司法结构不完善,出现血腥暴力画面,声明一下:,故意杀人,是指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。属于侵犯公民人身民主权利罪的一种。是中国刑法中少数性质最恶劣的犯罪行为之一。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:故意杀人的,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;情节较轻的,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。故意杀人罪是行为犯,只要行为人实施了故意杀人的行为,就构成故意杀人罪。由于生命权利是公民人身权利中最基本、最重要的权利,因此,不管被害人是否实际被杀,不管杀人行为处于故意犯罪的预备、未遂、中止等哪个阶段,都构成犯罪,应当立案追究】



评论(37)

热度(155)